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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伸手攬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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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伸手攬月

兩人彼此依偎,用體溫給對方溫暖。

淩疏用額頭輕輕蹭了蹭曲知恒的脖子,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
“雖然這麽說真的很奇怪,也不知道你用了什麽香水,每次只要一靠近你,你身上的香味就讓人骨頭都酥了。”

“是嗎?”他略感疑惑,似乎對這香味的魔力不自知。

“你以後啊,離開前記得把你用過的香水都給我,我要每天都伴著你的味道睡覺。”

“因為和你待在一起的日子,如夢似幻,像是美夢一場,這是我能想到的,一輩子記住你的方法。”

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脆弱感。

如果沒有記住這香味,她也能將曲知恒這個人永遠記住的,只不過記憶不在五感之內,嗅覺的記憶,可以讓她可以記住更多相處的片段。

“我不知道人記憶的極限在哪裏,但是我多想記住你的面容,你的眼神,和我們之間相處的每個細節,現在時間短,我還能都記住,但是時間久了……”

記憶就會斑駁,會流失,是從指縫中逃出的細沙,人永遠無法從沙漠中拾起同一把沙子,正如不可能蹚過兩次一樣的河水。

“不用等以後,我把我所有用的帶香味的東西,都給你買一份,或者設置自動下單,讓購物平臺可以一直給你補齊。”

他考慮得非常周全,可能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未來。

“謝謝,”她失笑,稍微仰頭,用鼻尖蹭著他的下頜,然後沿著輪廓尋到了耳朵。

這一次,不是在欺負耳朵,而是用鼻尖摩挲,然後又進一步用上唇去真切感受那溫度。

“你知道嗎,我感覺上唇對溫度極其敏感,能讓我更真切地感受到耳朵的溫度。”

由於她的唇就在曲知恒的耳邊,所以她不能用太大的音量,只能用氣息耳語。

這是她“耳朵理論”的一部分,是她童年之後除了母親和外婆以外,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觸碰別人的耳朵,並且因此沈溺。

此刻這種內心的澎湃,難以言喻,讓她呼吸都變得有些沈重。

然後愛惜地,用上唇去感知它。

淩疏環住他,就像伸手攬月,低頭飲下潺潺月光。

她於他頸上輾轉,帶著克制,帶著不忍,又心藏詭計。

很快,她感覺到,曲知恒放在她後背肩胛骨上的手,狠狠緊了一下。

她從意亂中蘇醒,支起頭錯愕地看著他,但是被驚醒的小獸,雙眼放大,嘴半張著,唇紅齒白。

她似乎一點愧意都沒有,可能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剛才做了什麽壞事。

見他不說話,淩疏放心地重新埋下頭,繼續剛才的動作。

這一次,曲知恒竟然極輕地顫抖了一下,被她捕捉到了,她以為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,正欲問他。

卻見他像是隱忍般地擡高了下頜,艱難地半閉上雙眼,容顏有些冷峻,深吸了一口氣,半天沒有氣息聲。

於是她徹底閉上嘴不問了,這絕對是她沒有預料到也沒有見過的表情。

有一瞬間,她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把曲知恒從神壇上不小心拽下來。

可是……她不是故意的。

“你怎麽了?”她湊到他臉旁,離他很近問他,雙眼中帶著茫然。

但其實她帶有幾分故意,如果能讓無欲無求的神失控,應該是喜聞樂見的吧。

“淩疏……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?”

他自我調節和控制能力都很強,當他重新睜眼的時候,眼神又恢覆如常,呼吸均勻。

“折磨耳朵。”她如實答道,又似乎為了應景,飛快地用雙唇將那耳朵一抿,立馬松開,然後迅速觀察他的神情。

他果然又倒吸了一口冷氣,過了一陣緩了過來。

“你不是在折磨耳朵,是在折磨我。”

他的呼吸比正常狀態下亂了幾分,這是秩序下的淩亂,帶著親和。

這份淩亂,讓淩疏覺得自己又一次接近的月光了。

她原本眼中帶著不懷好意的笑,可忽然間整個人又重新平覆下來。

一改剛才的的模樣,很依戀地靠在他的肩頭,聲音軟軟的。

“曲知恒,為什麽我們不能早幾年相遇呢,我還能再多體驗些時日,現在真的好倉促。”

身旁立刻傳來他的回應,帶著理性,“早幾年,你還沒有成年。”

“沒成年不能躺在你的身邊,不能擁抱你嗎?或者像這樣。”她擡頭追問道,然後輕輕吻了他的側臉。

“這樣就更不可以了。”他停滯了一下,稍許花了點時間去消化,然後才否定道。

他從沒有直接說著拒絕的話,連否定都讓她感覺到暖意。

“幸好……我成年了,可以靠近你。”

她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被點亮了什麽技能點,平時她從不喜歡直白地表達心情的,但也許因為,她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面對著他。

待她安靜下來,他問:“今天想吃點什麽?”

“你做什麽吃什麽,我不挑食。”

曲知恒騰出一只手,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,發現已經上午十點半了。

她頗有不情願地看著他松開了一只手,也掃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。

可能這是曲知恒的手機最大的用處了,因為他的強迫癥,所以他也不佩戴手表。

又因為機械鐘表的聲響,所以他的房間內不會留下任何發出聲音的物品,連手機也是長時間靜音靜震動的。

“好,這個點應該算不得早餐了。”他在飛快思考做點什麽。

“算Brunch(早午餐),貝果是永恒的經典。”

德國沒有早餐店的概念,國內熱乎又溫馨的早餐文化在這裏見不到,這裏的早晨非常冷清,夜晚也非常冷清。

在早晚的寂寞中,在學業的壓力下,在冬天短短九個小時的日照下,容易讓人感到心情低落。

周末和朋友吃上一頓豐盛的早午餐,可能是淩疏為數不多感到愜意的事情。

“好,貝果搭配Antipasti拼盤。”曲知恒已經有了主意。

Antipasti是意大利的一種拼盤,在上面放上不同的奶酪,不同的火腿和莎樂美腸,可以隨心所欲放上任何自己喜歡的肉類或者奶制品,每樣東西只有一點,可以一頓嘗到很多種東西。

說到Antipasti,她腦海裏自動出現了意大利夏日搖晃的酒杯裏,那橙紅色的Aperol。

“那就給我來一杯Aperol,裏面放上冰塊和一片鮮橙,和拼盤絕配!”

曲知恒當時沒有細想,只是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好。

隨後兩人一前一後去洗澡,在不同的浴室,一個在樓上,一個在樓下。

曲知恒的祖父祖母建的這木房子,據說地下室的酒窖對面,是一個桑拿房。

不得不說,以設施的齊全程度來說,一對年老的夫妻,在這裏生活應該日子會很愜意。

每次看到相守到白頭的夫妻,總是心生羨慕和動容,她也無數次想到過自己,如果……

她趕緊搖搖頭,然後將頭仰起,任憑那熱水沖刷著她的臉,和她總是會冒出不切實際的想法的腦子。

洗澡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思考人生,那熱水從身體滑過,像是讓整個人腦子都開悟了,感覺什麽難題都能解出來。

想到曲知恒洗澡的磨蹭程度,她知道現在自己立馬出去,肯定也要坐著等他的,於是就刻意在浴室多待了一會兒,慢慢梳理自己的過往,思緒萬千。

擦幹身體的時候,她哼著小曲,最喜歡浴室裏的回音了,唱歌會比平時好聽。

因為外面的陳設會吸音,沒有太多回響,屬於偏幹的聲音。

而浴室四壁光滑,回音好,自帶混響,聲音幹濕比例正好。

然後她一邊穿衣物,一邊在浴室裏練歌,直到把自己唱到餓得不行了,才一邊擦著濕頭發一邊悠閑地走了出來。

壁爐已經生上火了,整個屋子都達到了適宜的溫度,半點都不覺得冷。

廚房傳來了聲響,淩疏走了過去,發現曲知恒居然先她一步洗好,已經換好了裝束吹幹了頭發,在廚房裏找合適的盤子。

他穿的依舊是襯衫和西褲,白底帶淺藍色細條紋,讓她想到了蝶豆花液導入牛奶後攪勻後的那種顏色,淺淡的藍。

依舊是一絲不茍的裝束,和每次見他的時候一樣,很高身高,白皙的皮膚被衣料包裹,尤其是腕間的襯衫扣,每次的設計都很別致。

在他舉手投足間,在他俯仰間和一呼一吸間,她不小心窺見了冷沈深海掀起的從容與優雅。

盡管淩疏腳步很輕,曲知恒還是很容易發現她來了,動作一頓,將上方的木頭櫃子關上,看向她,眸光似雨幕下海灘上吹來的風。

她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濕著頭發。

比起曲知恒,這次是她不整肅了,但或許她從未與曲知恒媲美的整肅,哪怕是十年後盛裝登臺,也不及他端方雅致不自知。

“你今天怎麽洗這麽快?看來是這屋子的氛圍確實有魔力。”

她倚靠在門框上,散漫的模樣和濕發,渾身散發著松弛感。

曲知恒上前,看見她的頭發還有些滴水,將身上披著的浴巾打濕了些。

“你這樣容易感冒。”

“是嗎?”她對此好像渾不在意,隨手撥了撥頭發,“但是室內挺溫暖的,頭發一會就幹了。”

他沒有多說什麽,只是拉起她的手上了樓,是一個沒有浴缸的單獨的洗漱間,鏡子很大,邊框是古老的銅色,被精心打磨過,能看見邊框上雕刻。

不知道是不是曲知恒的家人身高都偏高的原因,鏡子和洗手臺還有廚房正中間的工作臺,都很高,高到鏡子她只能踮起腳才能照到全臉。

但是這面鏡子卻布置得很大,她可以從頭到腳,完整地看到自己。

這是重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麽完整和清晰的自己,臉上雖沒有嬰兒肥,也不像十年後病重前的骨瘦如柴,整個人身材勻稱,整體都是一種健康的狀態。

健康,這是她病逝之後很喜歡想起的一個詞。

對於她來說,不管是胖還是瘦,任何形容神態的詞都沒有“健康”這個詞來得有分量。

曲知恒將高腳椅放在她身後,方便她坐著且能保持一定的高度,然後將吹風機開到暖風,給她吹頭發。

對於淩疏來說,此刻最大的快樂,不是有人照顧。

而是正在給她吹頭發的曲知恒神情專註又溫雅,當她有機會,借看鏡子中自己的名義,去光明正大地看他。

鏡中的曲知恒,與她之間的身高差,比她平時感知到的還要高。

她不由得坐在高腳椅上,將腿伸直,試圖觸及地面,想讓自己顯得高一點,可腳根本碰不到地面,還險些從椅子上倒下來,整個晃了晃。

曲知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,然後關掉吹風機,室內突然間陷入了安靜。

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氛圍裏,並不顯得突兀,“是椅子不舒服嗎?”

“沒有沒有,挺好的。”她摸了摸頭發,已經是班幹的狀態了,沒多久就能自然幹了。

然後從椅子上下來,又仔細在鏡子前看了一眼,身高差太大,讓她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一點失望。

“你說你比我高這麽多,就身高而言的話,我們是不是不大般配?”

正在收吹風機電線的曲知恒聞言,手上動作停了幾分,有些疑惑地轉身看了過來。

看來曲知恒從未思考過身高的問題,慢條斯理地將吹風機整齊地放回抽屜,他走了過來,與她並肩站著。

他身姿挺拔,日常生活中體態很好,這與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和舞臺經驗有不可分割的聯系,這也是為什麽從各個角度看,即便擋住他的臉,也能覺得他整個人氣質清絕。

曲知恒似是略帶思考地觀察著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,看著鏡中的淩疏眉宇間染上了愁緒,不由得笑了笑,然後輕撫一下她後腦勺。

“當然般配。”

“可是這樣的身高差,就註定我踮起腳,也最多能夠得到你的鎖骨……”

她的意思是,她永遠不能在曲知恒站直的狀態下,像電影裏的女主角一樣,踮起腳尖就能親吻他的臉頰。

“但是很多事情取決於雙方,你踮起腳,我垂下頭,才能完成,但是……”

“當你踮起腳的時候,我一定會垂下頭。”

這句話,想一句承諾,但它又是如此平淡的一句話,像無意間蝴蝶入夢,驚擾了她整個夜晚。

他的解釋非常合理,如果兩情相悅,必然會同時存在墊腳和低頭。

這不是身高的問題,也並非動作決定,而只取決於雙方想法一致。

所愛隔山海,山海皆可平,更何況是區區三十公分,連半米都不到。

她瞬間豁然開朗,然後嘗試性地踮起腳,半仰著頭,像驗證下是不是這麽回事。

曲知恒淡笑,果然將低下了頭。

淩疏輕而易舉地環住了他的脖子,蜻蜓點水地將唇輕碰了一下他的耳垂,然後很快腳後跟落地,松開了他。

她回想了一下那個觸感,然後讚嘆道:“現在的耳朵狀態不錯,溫度也不錯,身上的香味和剛才的不大一樣,但是我很喜歡。”

一般情況下,面對這麽一串評價,可能人們下意識思索如何回答,但是曲知恒卻自然而然地說道:

“你喜歡就好。”

兩人來到廚房,淩疏將衣袖挽起,然後有些幹練地問道:“我可以幫什麽忙嗎?”

曲知恒找了三種清潔劑,擦廚房中央的工作臺,那工作臺有她胸口那麽高,每次在臺面上操作都很費力,但是趴在上面高度倒是正好。

“不用幫忙。”

他將原本已經非常幹凈木質工作臺又仔仔細細擦了很多遍,然後轉身朝淩疏走了過來。

淩疏站在廚房門口,一時間還沒想明白曲知恒擦那工作臺的目的,然後等她身子一輕,頃刻間已經整個人直直坐在上面的時候……

她整個瞳孔地震,雙眼放大,環顧四周看著自己比這間廚房大部分物品都高出一截。

“坐在這裏觀看,視野更好。”

曲知恒已經預判了她肯定會在廚房看他做飯,於是直接給她尋了處視野好,可以把廚房盡收眼底的地方。

這裏幾乎是她能到達的廚房最高的地方,雙腿離地面很遠,兩腿來回晃蕩。

更重要的是,坐在這裏,居然還能別曲知恒高上半個頭,是她很喜歡的角度。

按照她今天早上的小小要求,曲知恒在潔凈的高腳杯中放入鮮橙切片和冰塊,做了一杯Aperol,並且放入一根和餐廳裏同款的竹簽,頭部是精致的菠蘿圖案,用來攪拌酒體的。

一杯橙紅色的Aperol在他手中輕晃,也只因那高腳杯的細長杯挺在他指腹間被輕撚著,也似乎讓她潛意識覺得這杯Aperol一定非比尋常。

Aperol算是開胃酒,給她飯前喝也正常,有杯喝的,也省得她坐在上面手無處安放。

“你先喝著等我,很快就好。”

那杯Aperol在穿越半個廚房抵達她手裏的前一個瞬間,曲知恒眉頭一皺,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,然後及時高腳杯收了回來。

“你的Periode快到了是嗎?抱歉,我考慮不周了,喝杯溫水等我吧。”

他指的是生理期,用詞非常正式。

他很禮貌地轉身將一杯溫開水放到她手裏,那只手原本是準備接Aperol的。

然後曲知恒轉身把高腳杯重新放回了原位,一個遙遠到她夠不著的地方。

“這不是還沒來嗎?”

上一世她不是很關照自己的身體健康,直到得癌癥的時候才後悔莫及。

她以前總以為自己年輕,可以透支健康,常年布洛芬不離身,哪裏疼了就吃上一顆,如果不起作用就再補一顆。

說完這句話後,她有點後怕了,下意識緊了緊自己手裏的玻璃杯,用手指在外壁上摩挲。

“長期依賴止痛藥並不是好事,多註意下身體健康。”

曲知恒打開冰箱,給她投去一個關懷的目光,繼而收回視線,目光在冰箱裏的食材周圍梭巡。

“你說得有道理,對了,為什麽你剛才用Period這個詞啊?”

因為在國內月經很多時候是一個避諱的話題,往往用大姨媽來隱晦地指代,其實在德語裏也有很多隱晦的詞。

比如Erdbeerwoche(草莓周),auf der roten Welle surfen(在紅色浪花上沖浪)等,但是現在大家並沒有那麽避諱,所以大部分情況下的不會這麽婉轉。

但是為了圖省事,也為了看醫生的時候更好地交流,一般都用Periode,和英語的period類似,只是讀音不同和大小寫不同。

“因為中文語境下不是很常用直白的詞,或許換一種語境會表述得更自然,以及避免你的尷尬。”

曲知恒將食材從冰箱裏拿出來,逐個排列好,然後找來了一個木質盤,帶手柄的,仔細在木質盤上用眼神對每個食材放置的位置進行規劃。

“我現在倒還好,小時候第一次來生理期的時候,有很強烈的羞恥感,生怕被別人知道,後來到了中學和大學時代,在女生之間倒是相互不避諱這個詞,而且會讓我們彼此關懷。”

“但是我很長時間,面對異性,都不知道如何提起這個詞,不知道用什麽詞可以避免雙方的尷尬。”

她頗有惋惜地提及自己小時候月經羞恥的處境,不由得覺得成年和長大,都讓慢慢消解她年少的窘迫。

幸好自己沒有重生到十幾歲的時候,那時候心裏能接受的邊界太小,容易讓自己陷入思維的怪圈,整日都有煩惱,根本跳不出來。

“對於我來說,這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生理現象,就跟長高,頭發變長,新陳代謝類似,都是生理現象,當然,Periode存在一定的特殊之處,比如需要註重保養。”

他放下手裏的東西,走到她面前站定,然後用非常耐心和客觀的在表述自己的觀點。

從他的眼神中,她感受到了他的理性和成熟。

“它並不是讓你感到羞恥和帶來煩惱的東西。”

這話充滿著力量,他對於這世間的很多食物和現象,都有著自己的見解。

“可小時候,我目睹很多女孩子因為來了生理期,而被談論和嘲笑。”

那一切都已經成了過往,但是青春期時候的迷茫,只能通過成年後慢慢自我開解。

可也這個世界,任何時期,都會有青春期女孩,她們都在面臨著一定的困境。

“發出嘲笑的人,也許他內心也在迷茫,當人們手足無措的時候,會有很多表現,有些人選擇掩飾,掩飾的方法有千百種,嘲笑他人來側面自我證明,正是其中一種。”

他的見解總是帶著客觀和人文關懷,是她過往人生中見過的人裏面,獨一無二的。

恍惚間,淩疏又瞬間明白了什麽。

她笑了笑,講手中的水杯放下。

“我就說我需要早幾年認識你吧,也許我就能早點走出迷茫,我小時候總是希望有個救世主能從天而降,解決我的煩惱。”

曲知恒定定地看著她,眼神中真的有一瞬間的楞神和慚愧,“抱歉,我來遲了……”

“沒關系,下輩子記得來早一點。”

她笑容燦爛,講他的手拿起,放在自己的臉側,帶著強烈的希望,說出這句話。

“好。”

他竟然真的答應了,看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。

淩疏開始自問,她怎麽可能讓無神論者對下輩子寄予希望啊?

但是,此刻,她心裏真的很感激。

Brunch的過程和昨晚的晚餐類似,曲知恒做的拼盤依舊只放在淩疏面前。

他繼續吃著很單調的,幾乎沒有味道的食物,那些大概是為數不多能避免他出現身體排斥而嘔吐的食物。

當然,唯有葡萄酒是不可辜負,由於白葡萄酒需要冰鎮,於是今天中午換成了適合常溫應用的紅葡萄酒。

吃完早午餐,淩疏準備幫他收拾殘局,可又一次被他拒絕了。

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的時候,淩疏拿出手機,跟曲知恒說了聲:“我想給我媽媽打個電話,你不需要回避,就坐在我身邊就好。”

她想打電話,對方是她的家人,她不想回避曲知恒。

這畢竟不是什麽需要他回避的事情。

“好。”他本準備回避,但是聽到她的後面半句話,想了一陣,然後點了點頭,答應了。

她當時心念一動,將視線轉到曲知恒身上,他恰好也正看向他。

雙方視線在空氣中交匯,能在寂寞土地上,生出花來,那是一種心照不宣。

她起身,坐到了他的身邊。

曲知恒的坐姿原本比較正式,但是當淩疏坐過來的時候,他的肩膀非常輕微地朝她側了幾分。

他自己也意識到了,眼神中有過短暫的恍惚。

手邊正是一本昨晚給淩疏看的德語版《局外人》,他的指尖剛好碰到那硬殼書封,剛好是拓上去的書名。

他拿過書,講一條毯子放腿上,用毯子隔絕了書頁和褲腿。

曲知恒將書打開,淩疏有些懶懶散散地靠了過來,將頭靠在他的肩上,和昨晚看電影的時候姿勢一樣。

只不過這一次,更加自如。

看了一眼時間,淩疏算了算時差,給媽媽打去了一個電話。

她滿懷期待和忐忑,十年後,離婚了的母親獲得了這輩子真正的快樂。

淩疏的母親叫鐘景,鐘景年輕是遇到了年輕時的好友,那兩人天雷勾地火。

昔日他們是雙向暗戀的好友,在友誼和時代的遮蔽下彼此做過,百轉千回後,分別經歷了各自失敗的婚姻,他們重逢了。

然後互相表明心跡,餘生相伴。

淩疏將電話撥通,如今是十年前,微信的外觀還是以前的樣子,突然有明顯的,配色也比較僵硬。

她看著有一瞬間能感受到,時間真切地倒退了。

盯著手機屏幕上的自動計時,直到那計時切換成接聽模式,電話那頭,傳來的母親的聲音。

“餵~讓我看看是誰打電話來了?”

是鐘景愉悅而故意拖長的聲音,用的是南方方言,每次淩疏來電,只要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不愉快或者太勞累,她一般會用很歡快的語氣接起電話。

看來鐘景今天心情不錯,但是淩疏也說不準,因為以鐘景的性格,只要不是心情特別不愉快,她基本能想辦法讓人誤以為自己開心。

“媽,是我,你姑娘。”

淩疏笑了一聲,也用方言回答鐘景的明知故問。

“今天怎麽有空給你老媽打電話了?有什麽事嗎?”

鐘景那邊有路上的嘈雜聲,聽上去應該剛下班,十年前,鐘景還沒有退休,每天銀行的工作很忙。

“沒事,日常打電話問候你。”這是淩疏和母親之間的專屬寒暄,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。

哪怕時間改變,靈魂改變,這一點倒是一直不變。

“今天工作忙嗎?”

她沈吟了一下,日常關心下鐘女士的工作。

現在鐘女士在信貸部門混得風生水起,每天心情都比較好,但是幾年後他們團隊之間出了差錯,一整個團隊都被裁了。

鐘景臨退休前幾年,原本可以開開心心結束自己的工作,卻因這樣的差錯,直接被調到了櫃臺工作。

好在她心態比較好,重新回到幾十年前工作的崗位,與小年輕們打成一片,雖然隔著輩分,卻可以相互間處成朋友。

“工作倒是不忙,但是我周一調休,準備去買點肉類今晚腌上,明天下班邀請同事下班後來家裏吃烤肉和火鍋。”

鐘景很樂於向淩疏分享自己的日常。

“吃這麽好?說起來我很久沒吃到你做的叫羊肉了,都快忘記味道了……”

淩疏作驚訝狀,不知不覺間確實已經離開家鄉很多年了,出道之後連過年都沒能回家,更別說那一口家裏的味道的。

但是淩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去細想這句話在十年前的可行性,引來鐘景一陣佯怒。

“你個臭丫頭在瞎說什麽,上個月剛從家裏帶了那麽多吃的上的飛機。”

淩疏楞了一下,聽著鐘女士的語氣,一下子反應過來被逗笑了。

“你們明天吃好吃的給我發張照片看看,我看著圖片就兩口面包吃著。”

最終,在你一言我一語中,淩疏最終沒有說出那句勸鐘景趕緊遠離婚姻的話。

明明昨晚睡前就組織好語言了,但是真到了說出口的時候,卻無法開口。

因為確實沒有任何話頭提及婚姻這個話題,如果突然切入反倒顯得奇怪。

只能之後再找合適的時機了。

最後鐘景走到了菜市場,電話那頭非常嘈雜,她是菜市場的熟客,沿途會有很多店家和她寒暄。

“好了,你快專心和人打招呼吧,等你下次有空我們再一起打電話。”

淩疏語氣輕快,聽到電話那頭街坊四鄰直接的交流,倍感親切,在愉悅中結束了通話。

看著手機熄屏,淩疏靠在曲知恒的肩頭,陷入了某種糾結。

“能為你解憂嗎?”

曲知恒不經意地翻了一頁書,她隨意掃了一眼,發現他已經看完前兩節了,書頁正停留在第三節的標題處。

“這事兒比較覆雜,我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。”

淩疏在他肩頭找個幾個姿勢都覺得不夠舒服,索性直接將他的左手臂擡起,然後枕在臂彎裏。

這樣最舒服,因為離他更近,有包裹感。

“你慢慢說,我聽著,當然,在不侵犯你隱私的前提下。”

曲知恒淡淡地說道,還不忘強調他對她隱私的尊重。

如果是涉及到他人覺得為難的事情,曲知恒不會表現出好奇心,因為如果對方不願意說,就要給予充分尊重。

“好,事情是這樣……”她好整以暇地說了個開頭。

身旁立刻傳來合上書頁的聲音,然後將書放回原位,準備將專註力放到淩疏的身上。

“我在十年後,才後知後覺地發現,原來我媽,也就是鐘女士,她過去是二十幾年婚姻一直都不幸福,因為……她發現我爸早就背叛了婚姻。”

“但是她為了給我一個美滿的家庭,選擇多年來裝聾作啞委屈自己。”

“我曾目睹過多年後我媽離婚後的狀態,她會比現在快樂得多。”

“於是……我就想讓我媽這一次能早點擺脫婚姻,早點進入快樂的生活。”

她一邊說著,一邊將瞧見他今天手腕上的袖扣,是銀色的,通體銀,是直接將圖案拓上去的,仔細一看,能看到上面的花紋非常繁覆。

但是正中央有一個小小的獅子頭,一粒如此小袖口,那獅子居然細節到臉胡須都能看見,獅子頭四周是一些圖騰,一樣非常小,非常細節。

“但是你不知道如何向你母親提起這件事,也不知道如何以一個晚輩的立場去幹涉這件事。”

經過淩疏的描述,曲知恒已經看清她所煩惱的癥結。

“對。”

她作了肯定的答覆,和曲知恒這樣情商極高的人待在一切真的很舒服,很多東西只需要說出前半句,他就能明白全部的意思。

“你來自十年後,但是你的母親還在十年前,所以你所目睹的未來,其實對於你母親來說是上帝視角,她當下自然不會預料到自己的未來。”

“也許你應該將自己放在你母親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,如果她還在堅持一段已經註定破裂的婚姻,當然可能有很大的原因是希望不對你造成負面影響,但是婚姻的雙方其實是你的父母。”

“所以得到你的首肯,其實在這個時間點來說未必是你母親心裏最合適的時間點。”

“所以應該再等等,嘗試去了解她是否還有其他原因。”

曲知恒一番言論,點醒了她。

她立刻頓住了眼神,恍然大悟。

“原來,我有些想當然地將我母親婚姻的因果放在我自己身上,但其實我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,她和我爸才是這段婚姻的主體,有很多內因是我的角度所看不到的。”

曲知恒頗有讚賞地看了她一眼,點了點頭。

“我就是這個意思,你不可能指望一個活在現在的人,去相信還未發生的未來,人總是理性的,但是未知的未來不能作為理性的根據。”

淩疏聽到他的說辭,轉念一想,饒有興致地望著他:“那你這個理性人,是如何相信我來自未來的?”

面對她的疑問,曲知恒只是淺牽唇角,然後伸臂不動聲色地將她輕輕攏了過來,讓她多靠近了幾分。

耳邊響起曲知恒很有質感的聲音。

“從你的專業素養和你唱歌的狀態,我判斷你有可能來自未來,從你一開始在下王宮花園抓住我的手開始的,我就覺得我必須停下來聽聽你的想法。”

回想起那天她強行留住曲知恒的時刻,她至今都感到無比艱難。

“你不好奇我重生了多久了嗎?”

她挑了挑眉梢,忽而問道。

“應該不久,但是我猜不出來具體。”

他如此回答,其實已經很接近真相了。

淩疏看著他,面帶笑意,用一種輕喚的語調,為他娓娓道來……

“其實我恰好重生在和你相遇前幾分鐘而已,我當時在咖啡館裏醒來,花了好一陣時間才適應,然後我耳邊就傳來你的琴聲,我又期待又忐忑地直奔國王大街。”

“那天來圍觀你的路人很多,我站在人群後,視線被擋住了,但是我知道,你就在那裏。”

“說來有些尷尬,自從我知道是你送了我的音樂手稿,我從網上看了幾乎所有公開的有你的演奏視頻,你就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裏,在我昏迷或者睡著的時候。”

“每次都在重覆我們相遇在德國街頭的片段,但是每次都沒能聽到你結束曲目,就夢醒了。”

“我無數次在夢裏思索,等你結束了演奏,我要對你說點什麽,但是每一次我都沒能跟你說上話。”

“重覆了太多次同樣的夢境後,我在心裏默默決定,如果我只有機會對你說一句話的話,那句話就是……”

她說到這裏,故意頓了頓,想等他的反應。

“是什麽?”曲知恒眉梢微動。

淩疏微微一笑,不出所料,他果然好奇了。

她深深地看向他眼底,正色道。

“我將給你所有的愛與關懷,讓你活下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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